
Ven. Bhikkhu Vūpasama 隨佛法師
選錄自隨佛法師著《原始佛法與佛教之流變》
接《正法之光》第五期「新說增新及信仰轉變」
根據公元前一世紀世友論師著《十八部論》(鳩摩羅什譯)的記載,優波離師承分別說部印大陸三大支派(化地部、飲光部、法藏部)的見解,是共同承認「阿羅漢無漏」,這同於阿難系的見解,也契合經法的原說。這證明了宣傳「異法五事」的優波離系大眾部,是扭曲佛陀原說的事實。然而,在 佛陀與阿羅漢的修證,是否相同的問題上,優波離系大眾部主張「佛道異聲聞道」的說法,不僅分別說部印大陸三大支派的見解分歧,也和阿難系的主張不同,更不合於古老經法的原說共傳。反之,「佛與聲聞同」的說法,分別說系化地部與阿難系則同一主張,並且也契合於古老經法的原說共傳。如此可知,關於「未成正覺之聖者--菩薩」的說法,事實上是出自後世學人的「新創部義」,絕不是出自 佛陀的原說。部派佛教時代為了「菩薩信仰」而創造、發展出來的「菩薩道」,形成了勝於「解脫道」的新教義,而佛陀原說的「一乘菩提道」,則被優波離系的大眾部、分別說部,錯誤的轉變為「菩薩道」與「解脫道」分流而行。後世的佛弟子失於 佛陀的原說,信受後世佛教學派的「部義」,遂陷於在「菩薩道」與「解脫道」的對立當中,迷失於生死之途而不自覺,無法回歸於佛陀親說原教之「一乘菩提道」。
一、「菩薩信仰」對佛教教說的影響
優波離系師承的大眾部及分別說部僧團,除了推動原始經法所無有的「菩薩信仰」以外,更為了合理化「菩薩勝於阿羅漢」的新說法,修改了古來傳統的經法傳誦。在 佛陀的教法中,生死輪迴是緣於無明及渴愛,而修行必是先見「因緣法」,而「唯有斷無明以後,才稱得上是聖者」。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296,256,103 經、南傳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21 經及『蘊相應』126經1:
《雜阿含》296 經:「我今當說因緣法及緣生法。云何為因緣法?謂此有故彼有,謂緣無明行,緣行識,乃至(緣生有老死),如是如是純大苦聚集。云何緣生法?謂無明、行……。若佛出世,若未出世,此法常住,法住、法界,彼如來自所覺知,成等正覺,為人演說,開示、顯發,謂緣無明有行,乃至緣生有老死。」
《雜阿含》256 經:「色生、滅法,色生、滅法如實知;色無常,色無常如實知;色磨滅法,色磨滅法如實知。(受……;想……;行……;)識生、滅法,識生、滅法如實知;識(無常),識無常如實知;識磨滅法,識磨滅法如實知。拘絺羅!於此五受陰如實知,見,明,覺,慧,無間等,是名為明。」
《雜阿含》103 經:「於五受陰,增進思惟,觀察生、滅:此色,此色集,此色滅; 此受……。想……。行……。(此)識,此識集,此識滅。於五受陰如是觀生、滅已,我慢、我欲、我使一切悉除,是名真實正觀」
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21 經:「如來……作獅子吼,轉梵輪,濟度眾生。﹝所謂﹞:色如是如是,色之集如是如是,色之滅如是如是; 受……;想……;行……;識如是如是,識之集如是如是,識之滅如是如是。……即緣無明有行,緣行有識……如是此是全苦蘊之集。依無明之無餘,依離貪滅乃行滅,依行滅乃識滅……如是此為全苦蘊之滅。」
《相應部》『蘊相應』126 經:「比丘!於此處有有聞之聖弟子。……有色集、滅法者,如實知有色集、滅法。有受集、滅法者……; 有想集、滅法者……;有行集、滅法者……;有識集、滅法者,如實知有識集、滅法。比丘!說此為明,如是為明人。」
根據可能是阿難系原上座弟子轉化之雪山部傳誦的律本──《毘尼母經》,當中也提到見「十二因緣」即是見法,見法即為正見 佛陀。見漢譯《毘尼母經》卷四2:
「阿難!若人見十二因緣,是為見法,亦得見我。」
佛陀的教導是先見集法與滅法(十二因緣法),得明、斷無明,了知緣生法無常,正見「於六觸入處遠離貪愛之八正道」是正向苦滅之道,成就「四聖諦之初轉、四行」的正覺,而後斷渴愛、解脫。見南傳《相應部》『蘊相應』102 經、大正藏《雜阿含》749,257,31,6經3:
《相應部》『蘊相應』102 經:「諸比丘!如何修習無常想?如何多修習者,永盡一切欲貪…乃至…永斷一切我慢耶?此是色,此是色之集,此是色之滅;此是受……;想……;行……;識之集,此是識之滅。諸比丘!如是修習無常想,如是多習者,永盡一切欲貪……永斷一切我慢。」
《雜阿含》749 經:「若起明為前相,生諸善法時,慚、愧隨生;慚愧生已,能生正見。正見生已,起正志、正語、正業、正命、正方便、正念、正定,次第而起。正定起已,聖弟子得正解脫貪欲、瞋恚、愚癡;如是聖弟子得正解脫已,得正知見:我生已盡,梵行已立,所作已作,自知不受後有」
《雜阿含》257 經:「色如實知,色集、色滅、色滅道跡如實知。受……。想……。行……。識如實知,識集、識滅、識滅道跡如實知。拘絺羅!於此五受陰如實知,見,明,覺,慧,無間等,是名為明。」
《雜阿含》31 經:「若沙門、婆羅門,於色如實知,色集如實知,色滅如實知,色滅道跡如實知故,輸屢那!當知此沙門、婆羅門,堪能斷色。如是輸屢那!若沙門、婆羅門,於受……。想……。行……。識……堪能斷識。輸屢那!於意云何?色為常為無常耶」?答言:「無常」。又問:「若無常者是苦耶」?答云:「是苦」。 舍利弗言:「若色無常,苦者,是變易法,聖弟子寧於中見色是我,異我,相在不」?答言:「不也」。「輸屢那!如是受……。想……。行……。識……。於一切色不是我,不異我,不相在,是名如實知。輸屢那!聖弟子於色生厭,離欲,解脫,解脫生老病死、憂悲惱苦。如是受……。想……。行……。識……。」
《雜阿含》6 經:「諸比丘!於色若知、若明、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。如是受、想、行、識,若知、若明、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」
此外,「見因緣法,斷無明」者,明見正向滅苦之「離貪八正道」。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768經4:
《雜阿含》768 經:「我為善知識故,令諸眾生修習正見,依遠離,依無欲,依滅,向於捨;乃至修正定,依遠離,依無欲,依滅,向於捨。」
無明斷者,是為須陀洹,也得斷身見、疑、戒禁取,必當「地獄、惡鬼、畜牲三惡趣永盡」,並且是「七有人、天,究竟苦邊」。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845經5:
《雜阿含》845 經:「若比丘於五恐怖、怨對休息,三事決定不生疑惑,如實知見賢聖正道,彼聖弟子能自記說:地獄、畜生、餓鬼惡趣已盡,得須陀洹,不墮惡趣法,決定正向三菩提,七有天人往生,究竟苦邊。何等為五恐怖、怨對休息?若殺生因緣罪,怨對恐怖生,若離殺生者,彼殺生罪怨對因緣生恐怖休息。……若離偷盜,邪淫,妄語,飲酒罪,怨對者因緣恐怖休息。……何等為三事決定,不生疑惑?謂於佛決定離於疑惑,於法、僧決定離疑惑,是名三法決定離疑惑。何等名為聖道如實知見?謂此苦聖諦如實知,此苦集聖諦,此苦滅聖諦,此苦滅道跡聖諦如實知,是名聖道如實知見。」
這是說已斷無明的人,即得斷除五蘊是我、我所的妄見──身見6,對佛、法、僧與生死輪迴無有疑惑──斷疑7,對有益或無益於解脫的作為,皆無有錯見──斷戒禁取,也不再有地獄、惡鬼、畜牲等三惡趣的苦報,同時「最多僅有人、天趣中七次的生死」(初期佛教時代只說五趣輪迴,尚未有阿修羅道的說法),即達致生死輪迴的滅盡。因此,凡是多生多世流轉生死者8,即是出於「無明」未斷的緣故,而「無明未斷就是生死凡夫」。這是阿諸部難系《雜阿含》與優波離師承分別說系《相應部》的共說,不僅是古來僧團的共同傳誦,也是分別說系諸部承認的傳誦。見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28經及『根相應』53經:
『因緣相應』28 經:「居士!聖弟子當止息五種怖畏、怨讎,成就四種預流,以慧善觀聖理,善通達時,若心欲者,則自得記別,而曰:「於我地獄滅盡、畜生滅盡、餓鬼趣滅盡、惡生、惡趣、墮處滅盡,而得預流,墮法滅、決定、趣向等覺。……居士!於此有聖弟子,對緣善作意,而曰:「彼有故此有,彼生故此生,彼無故此無,彼滅故此滅。」謂:緣無明生行,緣行生識,緣識生名色,緣名色生六處,緣六處生觸,緣觸生受,緣受生渴愛,緣渴愛生取,緣取生有,緣有生生,緣生生老死愁悲苦憂惱。如是,此為一切苦蘊之集起。無明無餘離滅故行滅,行滅故識滅,識滅故名色滅,名色滅故六處滅,六處滅故觸滅,觸滅故受滅,受滅故渴愛滅,渴愛滅故取滅,取滅故有滅,有滅故生滅,生滅故老死愁悲苦憂惱滅。如是,此為一切苦蘊之滅。」
『根相應』53 經:「諸比丘!此處有有學之比丘,對此為苦亦如實知,此為苦集亦如實知,此為苦滅亦如實知,此為順苦滅道亦如實知。」
由此可知,須陀洹是已見因緣法、四聖諦,斷無明及三結的聖弟子。在 佛陀的教法中,見因緣法、四聖諦得斷無明,不墮三惡趣,決定正向三藐三菩提,七有人天、究竟苦邊。若不見因緣法、四聖諦,是為無明,則輪迴五趣而速旋轉,長夜驅馳生死,不得出離。這當中無有第三種道路,無有無明不斷,卻可斷身見、疑、戒禁取等諸煩惱,亦為聖者的說法,也無有斷無明,而得長久處於生死,可以不於人天七有必達苦盡、涅槃的事實。
優波離系的大眾部與南方分別說部,將『本生』故事中,「佛陀未正覺」猶流轉五趣之時,視為聖者──菩薩──的觀點,是不合於古來共同傳誦的教法。這也就是出自阿難系的雪山部及說一切有部,同樣主張「菩薩是凡夫」的理由。
見公元前一世紀之世友Vasumitra 著,陳述印度諸部派主張的論著,在六世紀初由鳩摩羅什Kumārajīva 舊譯之《十八部論》9與六世紀真諦Paramārtha次譯的《部執異論》:
《十八部論》10:「彼薩婆多根本見者,……菩薩是凡夫有結使,未超昇離生,未超凡夫地受身。」
《部執異論》11「雪山部是執義本,菩薩是凡夫。」:「雪山部是執義本,菩薩是凡夫。」
在部派佛教中期的雪山部及說一切有部,一方面保留古來的傳誦立場,二方面承受部派時代新出的「菩薩信仰」的影響,才會既說「菩薩」,又依古老的經說標準,將優波離系宣說之處於生死的「菩薩」視為「凡夫」。既然古來傳誦的「佛陀原說」是如此,那麼此一「處於生死當中之聖者──菩薩」,信仰及說法應當如何成立呢?
由於「無明」的斷除,決定了結束生死輪迴的進程,必定在於七次生死之內,所以要將『本生』當中,「多生多世處於生死的修行者」合理化為聖者,就必需處理「斷無明」的問題了。
二、「五上分結」的新說與「修證次第」的改變
當審視現今分別說系銅鍱部傳誦的《相應部》12、《中部》,分別說系法藏部傳誦的漢譯《長阿含》13,以及大眾部傳誦的《增一阿含》14,都有一共同的特別說法,那就是將「無明」改成最後斷的煩惱。此一迥異於佛陀教法的傳誦,就是「五上分結」──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。這是主張修行先斷身見、疑、戒取、貪欲、瞋恚,最後才斷所謂的「五上分結」,此即是「無明」最後斷的教說根據。但是,「五上分結」的說法,在阿難系上座部的傳誦,相當於《相應部》、《中部》的漢譯《雜阿含》、《中阿含》中,卻不曾見到。說一切有部傳誦的《雜阿含》,無有優波離系的「五上分結」,只有在百年內增新傳誦的『記說』中,有著「九結」的說法而已!見《雜阿含》15:
「結者,九結:謂愛結,恚結,慢結,無明結,見結,他取結,疑結,嫉結,慳結。」
在漢譯《雜阿含》中,唯一提到優波離系主張的「五上分結」──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,卻共同和「欲愛」放在一起的說法,是在現今大正藏《雜阿含》270 經,但是此經中無有說是「五上分結」。見漢譯
《雜阿含》270經:「無常想修習、多修習,能斷一切欲愛、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。……若比丘於室露地,若林樹間,善正思惟,觀察色無常,受、想、行、識無常;如是思惟,斷一切愛、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。」
另與此經相當的優波離師承分別說系銅鍱部傳誦的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102經,則是說為「欲貪、色貪、有貪、無明、慢」,兩部經說間並無全然的共識。見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102經16:
「諸比丘!以修習無常想,多習者,永盡一切欲貪,永盡一切色貪,永盡一切有貪,永盡一切無明,永斷一切我慢。……諸比丘!如何修習無常想?如何多修習者,永盡一切欲貪…乃至…永斷一切我慢耶?此是色,此是色之集,此是色之滅,此是受……想……行……識之集,此是識之滅。」
對照《雜阿含》270 經與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102經,主張「五上分結」的《相應部》,在此篇經文中,反而未見到「五上分結」的「掉」,而無有「五上分結」的《雜阿含》,卻在此篇經文中,意外的提到被優波離系稱為「五上分結」的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。此外,《雜阿含》270經中所說,是以修「無常想」來作為斷除「欲愛、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」的方法,但在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102經中,雖有說「修無常想」得「永盡一切欲貪、色貪、有貪、無明、慢」,卻是特別說明需要採取「觀五蘊集與滅」,作為「修習無常想」的方法。《雜阿含》270 經的說法,不僅違反《雜阿含》262 經及本身傳誦其餘諸經的修行次第,也不合於《雜阿含》及《相應部》的共說。反觀提倡「五上分結」的《相應部》,反而清楚無誤的強調「以因緣觀來建立無常想」。如是可知,《雜阿含》270經的說法,應是傳誦此經的說一切有部,對此經的內容「有所修改」了。
《雜阿含》270 經有說一切有部初期的立場與主張,同時也加入了公元前二世紀有部接受『發智論』的見解以後,所作的增新與改變。阿難系分裂為雪山部及說一切有部以後,北印迦濕彌羅的說一切有部,在公元後二世紀集出《大毗婆沙論》時,「五上分結」的說法也不是毫無「爭議」,當時犍陀羅(罽賓Kaśpira)17一帶的僧團就無有此說。見說一切有部《阿毘曇毘婆沙論》卷二十七18:
「云何結法?答言:九結及五上分結中掉是也。云何非結法?答言:除九結及五上分結中掉,餘法是也。罽賓沙門,非如是說。問曰:何故罽賓沙門非如是說?答曰:罽賓沙門應如西方沙門所說,而不說者,有何意耶?答曰:以掉是壞想,或少分是結、少分非結……」
「五上分結」的傳誦,南傳分別說系的《相應部》與阿難系漢譯的《雜阿含》,兩者是不同調的,「五上分結」是南傳《相應部》有之,但在《雜阿含》則無有的說法。這是佛滅後116 年,出自優波離師承毘舍離僧團的摩訶提婆(大天),舉出「五事異法」以貶謫阿羅漢的證量,造成阿難系僧團起而反對,而優波離師承之優禪尼僧團妥協附和毘舍離僧團「阿羅漢不圓滿」的異說,此後僧團即分裂為彼此對抗的兩系、三大部派。優波離系僧團為了貶謫阿羅漢,合理化「神格理想化 佛陀──菩薩」的信仰,編造「五上分結」的新說法,主張「無明最後斷」。然而,「五上分結」的主張,認為修行的最終一步,如以度生為先,可以立意「慢慢斷無明」,不急於證涅槃,或者是立意「疾斷無明,速證解脫」。
此外,後世有「無明先斷一部份,再漸漸斷盡無明」的說法,或是以為「無明是最後斷」者,是指得到「解脫知見」。這兩種主張「無明後斷」,近似而不同的說法,都是「無法釐清古、新經說,未能辨明經說真假」的學人,在「古新混淆不清」之下,試圖「圓融古義與新說之間的矛盾」,所作出的「詮釋法」而已!根據阿難系及優波離系兩部僧團傳誦的共說,傳統經法對於「無明」的定義,「明」是指見因緣法、四聖諦。這見證於大正藏《雜阿含》296,256,103,846 之次,846,257,845 經;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20,21 經、『蘊相應』126 經。因此,得明、斷無明,既不是斷貪愛的「解脫」,也絕不會是「解脫知見」。若以修證次第而言,是先斷貪、瞋、癡之後,自知已斷苦之集,而自證知已苦盡,此可從佛陀所說之「四聖諦,三轉、十二行」可知,所以應先斷無明與貪愛,通達解脫,才有解脫知見。如果以為得明、斷無明,是為解脫知見,這豈不成為無明未斷,而先得解脫?但試問:無明未斷,何有解脫?又在《相應部》中,說明「得解脫智」的條件,需於「內解脫,依一切取滅,住正念故,諸漏不隨增」,當知先有解脫,才能得解脫智。見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32經19及大正藏《雜阿含》6經:
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32 經:「大德!若如是問我:『友!舍利弗如何知、如何見、自得智、稱說知生已盡、梵行已立、所作已辦、不再有生。』大德!如是問我,應如是答:友!生乃有因,依其因滅,於其因盡,則知生已盡。於因之盡,知生已盡,而『知:生已盡,梵行已立,應作已辦,更不有生。』……佛陀:舍利弗!如何自稱得解脫智,知生已盡,梵行已立,應作已作,更不再有生耶?……我於內解脫,依一切取滅,住於正念。住正念故,諸漏不隨增,我不認我。」
《雜阿含》6 經:「諸比丘!於色若知、若明、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。如是受、想、行、識,若知、若明、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」
此外,又有以為貪愛也是無明,貪愛最後斷,所以無明是最後斷。這是認為須陀洹先斷少分無明,至阿羅漢才徹底斷盡無明,也是主張「無明漸漸斷盡」的一種說法。抱持此說者,多是將初期的傳誦與後期的增新、論說,一概的信守持受,既不知釐清古新分野,又要將原來的傳誦與新說的矛盾,加以圓融解釋,而發展出「四不像」的錯見。試問:貪愛包含於無明中,也屬無明,此說是出於何經呢?不論是古說或新義,都是無明與貪愛分別陳述,即使在「五上分結」的學說中,也是將「十結」說,「身見、疑、戒禁取、貪欲、瞋恚」及「色愛、無色愛、掉、慢、無明」,各各分別不同陳述,未曾說無明與貪愛皆屬無明。因此,「貪愛屬無明」及「無明漸漸斷」的說法,純屬古、新傳誦混淆不清,又試圖將矛盾予以圓融解釋的錯解而已!這不僅無助於釐清法義與修證次第,更製造出新的誤會與問題。
三、從「一乘菩提道」到「解脫道」與「菩薩道」的分流
出自優波離系「五上分結」的說法,是將原有先斷無明、後斷貪愛的「一乘菩提道」,分流為「菩薩道」及「解脫道」。當中「無明最後斷」的新主張,是為了閃避「佛陀原說」當中,「先斷無明者(須陀洹)」必定「七有生死而證解脫」的教法限制,這才能將『本生』當中, 佛陀過去「尚未正覺,多生輪迴生死」時,合理化為聖者──菩薩,並達到貶謫阿羅漢的目的。如是將「一乘菩提道」改為「菩薩道」與「解脫道」分流而行,並且崇仰「菩薩」勝於阿羅漢。
在此之下,原本是見因緣法、四聖諦,已斷無明而得「法眼淨」、「慧解脫」的須陀洹,才會在優波離系僧團主張之「無明最後斷(五上分結)」的「部義」下,被改變成「慧解脫阿羅漢」的新說法。《雜阿含》75 經(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58 經)原是問及「佛陀與阿羅漢的差別」(如經文最後說如來、(阿)羅漢差別),應是優波離系僧團為了合理自部的「部義」,才會在原始經說之阿羅漢的後面,「畫蛇添足」的增入「慧解脫」一詞。佛滅後約250 年,阿難系僧團的迦旃延尼子Mahākātyāyana 受到優波離系的影響,接受優波離系之「菩薩」與「五上分結」的部義,寫成《發智論》一書,改變了阿難系維護經法的傳統,阿難系才分裂為重經的雪山部,還有優波離系化的說一切有部,而優波離系化的說一切有部,才會在傳誦的《雜阿含》中,如優波離系的將「慧解脫」一詞附加在「阿羅漢」上。
部派佛教時代各部派,經由相互影響及融會,許多原出於某部系的部義及信仰,會經由部派的交互融涉,使「部義式的增新經說」發展為許多部系的「共說」,而成為後世共許、共學的「經義」,但這些少數特殊見解的「共同經義」,卻不合於更為廣大的古老經法的共說。如有名的『須深盜法經』,前段「知見生死集起,知見有生死滅盡」的「慧解脫」,也就是後段為 佛陀教示須深的「先知法住,後知涅槃」,所謂見「十二因緣的集法及滅法」,得明、斷無明,當見法之後,再「獨一靜處,專精禪思」,乃至「不起諸漏,心善解脫」。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20347經:
「須深!於意云何?有生故有老死,不離生有老死耶?須深答曰:如是,世尊!有生故有老死,不離生有老死。如是生、有、取、愛、受、觸、六入處、名色、識、行、無明。(佛告須深):有無明故有行,不離無明而有行耶?須深白佛:如是,世尊!有無明故有行,不離無明而有行。佛告須深:無生故無老死,不離生滅而老死滅耶?須深白佛言:如是,世尊!無生故無老死,不離生滅而老死滅。(佛告須深):如是乃至無無明故無行,不離無明滅而行滅耶?須深白佛:如是,世尊!無無明故無行,不離無明滅而行滅。佛告須深:作如是知、如是見者,為有離欲惡不善法,乃至身作證具足住不?須深白佛:不也,世尊!佛告須深:是名先知法住,後知涅槃。彼諸善男子,獨一靜處,專精思惟,不放逸住,離於我見,不起諸漏,心善解脫……尊者須深遠塵、離垢,得法眼淨。爾時、須深見法,得法,覺法,度疑,不由他信,不由他度,於正法中心得無畏。」
此經先說見「集法及滅法」,得明、斷無明,成就得「慧解脫」21,但尚未依正覺而「離貪愛,成就四禪正定」,所以不是「心解脫的阿羅漢」。這與此經後段 佛陀的教導,原本是前後一致的說法。見《雜阿含》710,49, 4,22經22:
《雜阿含》710 :「比丘離貪欲者,心解脫;離無明者,慧解脫。若彼比丘離貪欲,心解脫,得身作證;離無明,慧解脫。是名比丘斷愛縛、結,慢無間等,究竟苦邊」。
《雜阿含》49 :「色是生、滅法,受、想、行、識是生、滅法。知色是生、滅法者,名為知色;知受、想、行、識是生、滅法者,名為知(受、想、行、)識」。
《雜阿含》4 經:「比丘!於色若知、若明、(若斷、)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。如是受、想、行,識,若知、若明、若斷、若離欲貪,心解脫者,則能越生老病死怖」。
《雜阿含》22 經:「愛欲斷故,愛欲斷者,如來說名心善解脫……心善解脫,成阿羅漢」。
然而,經由優波離系「無明後斷」的「部義」影響,此經的「慧解脫」,被誤解成「見法斷無明,未得四禪正定」的「慧解脫阿羅漢」。這種優波離系部派部義的解釋,影響了阿難系僧團,阿難系的迦旃延尼子,承受了優波離系的「菩薩」與「五上分結」的思想,寫出《發智論》,影響了北方原阿難系上座部的部分僧眾。見迦旃延尼子《發智論》23及龍樹《大智度論》卷二24:
《發智論》:「五順上分結、謂色貪順上分結、無色貪順上分結、掉舉順上分結、慢順上分結、無明順上分結。」
《發智論》:「齊何名菩薩?答齊能造作增長相異熟業。得何名菩薩?答得相異熟業。如說慈氏汝於來世,當得作佛名慈氏,如來、應、正等覺。」
《大智度論》:「佛在世時法無違錯,佛滅度後初集法時亦如佛在。後百年阿輸迦王,作般闍于瑟大會,諸大法師論議異故,有別部名字。從是以來展轉,至姓迦旃延婆羅門道人,智慧利根盡讀三藏內外經書,欲解佛語故,作『發智經』八犍度。」
由於傳統的阿難系上座部不滿《發智論》中,諸多不合於傳統經說的說法,因而造成阿難系內部意見的分歧與分化,才分裂為重經的雪山部及重論的說一切有部。據真諦Paramārtha著作的『部執異論疏』25與吉藏《三論玄義》26:
『部執異論疏』:「上座弟子部,唯弘經藏,不弘律、論二藏故。……從迦葉已來,至優波笈多,專弘經藏,相傳未異。以後稍棄根本,漸弘毘曇。至迦旃延子等,棄本取末,所說與經不相符。欲刊定之,使改末歸本,固執不從。再三是正,皆執不迴,因此分成異部」。
《三論玄義》:「從迦葉至寐者柯,二百年已來無異部。至三百年初,迦旃延尼子去世,便分成兩部。一上座弟子部、二薩婆多部(即說一切有部)。所以分成二部者,上座弟子但弘經,以經為正,律開遮不定;毗曇但釋經,或過本,或減本,故不正弘之,亦不棄捨二藏也。而薩婆多部,謂毗曇最勝,故偏弘之。從迦葉至(優波)掘多,正弘經;從富樓那稍棄本弘末,故正弘毘曇;至迦旃延大興毘曇。上座弟子見其棄本弘末,四過宣令,遣其改宗,遂守宗不改,而上座弟子移往雪山避之,因名雪山住部。」
後來優波離系化的說一切有部,也就承受了此一模式的見解與思考,優波離系對『須深經』的解釋,也就成為兩部系的共解了。這一時代華人佛教的學人,不解佛教教法流變的內涵及始末,難免走上修學的歧途而不知。
四、「阿毘達摩」與部派佛教「菩薩道」的發展
現今流傳的《雜阿含》、《中阿含》、《長阿含》、《增一阿含》(南傳《相應部》、《中部》、《長部》、《增支部》)等四部聖典的形成,是在佛滅後百年「第二次聖典結集」時的編集成就。在四部聖典之外的『雜藏』,則是傳出於佛滅後116 年「五事異法」之爭,造成佛教僧團分裂以後的事。當佛教分裂以後,部派初分為阿難系的上座部及優波離系的大眾部、分別說部,其後分別說部受到阿育王的大力支持,再分為化地部、法藏部、飲光部,此時錫蘭分別說系分派的銅鍱部還未形成。阿難系第二師優波鞠多Upagupta的阿育王時代,佛教分為兩大師承法系,共有五部僧團(五大部派),而由各部派將自部思想編集而傳出者,名為『雜藏』、『菩薩藏』(南印分別說系法藏部)。關於五部僧團的分化及教說的發展,可見於公元後二世紀,阿難系迦濕彌羅重論之說一切有部傳誦的《達磨多羅禪經》卷上27:
「如來泥曰未久,阿難傳其共行弟子末田地,末田地傳舍那婆斯。此三應真咸乘至願,冥契于昔,功在言外,經所不辯必闇,軏無匠孱焉無差。其後有優波崛(多),弱而超悟,智紹世表,才高應寡,觸理從簡,八萬法藏所存唯要。五部之分始自於此」。
又根據公元後416~418 年,法顯的『摩訶僧祇律私記』28的記載:
「佛泥洹後,大迦葉集律藏為大師宗,具持八萬法藏;大迦葉滅後,次尊者阿難,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末田地,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舍那婆斯,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優波崛多,世尊記無相佛,如降魔因緣中說,而亦能具持八萬法藏,於是遂有五部名生」。
據梁朝慧皎(A.D.497~ 554)《高僧傳》29,根據《阿育王傳》及迦濕彌羅說一切有部傳說的記載說:
「迦葉、阿難、末田地、舍那波斯、優波掘多,此五羅漢次第住持,至掘多之世,有阿育王者。王在波吒梨弗多城,因以往昔見佛遂為鐵輪御世。……遠會應真更集三藏,於是互執見聞各引師說,依據不同遂成五部。」
又隋吉藏的《三論玄義》,提到優婆掘多時代僧團分為五部,稱為「同世五師」。見《三論玄義》30:
「同世五師者,於優婆掘多世即分成五部,一時並起,名同世五師。一曇無德、二摩訶僧祇、三彌沙塞、四迦葉維、五犢子部。」
《三論玄義》提到的「同世五師」中,有佛滅後約三百年中分出的犢子部,這應是誤說。因為阿難系第三師的優婆掘多,是佛滅後百餘年間的大德,怎麼會和公元前二世紀分化自說一切有部的犢子部同世呢?見《三論玄義》31:
「三百年從薩婆多出一部,名可住子弟子部,即是舊犢子部也。言可住子弟子部者,有仙人名可住,有女人是此仙人種,故名可住子。有阿羅漢,是可住女人之子,故名可住子。」
公元後四、五世紀間,阿難系重經正統的雪山部早已消失,而說一切有部(薩婆多部)支派之犢子部的分派正量部興盛,儼然以阿難系正宗自居,在公元後511 年,說一切有部又為白匈奴王破滅於印度,法脈斷絕。隋朝《三論玄義》的作者吉藏(A.D. 549 ~623),出於翻譯陳述印度諸部派分化及教說之世友論的真諦Paramārtha 師承,在公元後六世紀寫印度部派的分流,難免將當時的犢子部代替雪山部及說一切有部,作為阿難系之上座部的代表,而誤植在五部僧團當中。
此外,佛教造成兩大師承、五部僧團的分流以後,有關五部僧團自行增新的編纂傳誦,在漢地吳支謙的『法句經序』32(A.D.230)中提到:
「四部阿含,佛去世後阿難所傳,卷無大小,皆稱聞如是處。佛所在究暢其說,是後五部沙門,各自鈔眾經中四句、六句之偈,比次其義條別為品。……故曰法句。」
部派佛教時代的增新,除了名為『雜藏』,或南印分別說系法藏部所傳的『菩薩藏』(當中有陀羅尼(咒))的增新以外,也包括『論藏』的編集,這都是作為確立自部部派的增新傳誦。見印順著《印度之佛教》33:
「化外之要求亟而「論藏」興,論興而空談盛。其極也,務深玄不務實際,哲理之思辨日深,化世之實效日鮮。至若『雜藏』興而情偽起,咒藏興而神秘熾,每異佛世之舊。」
原出於阿難系傳承的迦旃延尼子,因為受到優波離系的影響,背離阿難系「依止經法」的傳統,寫出違反傳統經法的《發智論》,開創出「重論」的說一切有部。此後,說一切有部以阿難系及禪法傳承之正宗自居,不僅自立大迦葉傳法於阿難的師承說法,又基於「重論」的立場,必需合理化自部的傳誦,而在有部傳誦的律藏中,作出「第一次經律結集」時大迦葉代表結集『阿毘曇(論)』的傳說。見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》『雜事』34:
「既結集毘奈耶已,具壽鄔波離從高座下。時迦攝波作如是念:後世之人少智鈍根,依文而解不達深義,我今宜可自說摩窒里迦(本母),欲使經律義不失故。……摩窒里迦(義為本母)我今自說,於所了義皆令明顯,所謂四念處、四正勤、四神足、五根、五力、七菩提分、八聖道分,四無畏、四無礙解、四沙門果、四法句,無諍願智及邊際定、空、無相、無願、雜修諸定,正入現觀及世俗智、苫(奢)摩他、毘缽舍那,法集、法蘊,如是總名摩窒里迦。說是語已,諸阿羅漢俱入邊際定,次第觀已還從定起,如前廣說。是故當知,此是蘇怛羅,此是毘奈耶,此是阿毘達磨,是佛真教,如是集已。……時五百阿羅漢既結集已,此即名為五百結集。」
另見唐玄奘《大唐西域記》卷九35:
「阿難聞持如來稱讚,集素呾纜(舊曰修多羅訛也)藏;優波釐持律明究眾所知識,集毘奈耶(舊曰毘那耶訛也)藏;我迦葉波集阿毘達磨藏。兩三月盡集三藏訖,以大迦葉僧中上座,因而謂之上座部焉。」
說一切有部的說法,並不是真正的史實。這些說法只是為了顯示說一切有部的教法,是傳承自經法、禪法及論藏的正統而已。另外優波離系分別說系則有「阿毘達摩」出自佛在天上說法,再傳於舍利弗而流傳於人間的說法。另外大眾部傳誦的《分別功德論》36說:「迦旃延子撰集眾經,抄撮要慧,呈佛印可,故名大法藏。」大法藏即指「阿毘達磨」。又據龍樹《大智度論》的說法,佛世時的摩訶迦旃延Mahākātyāyana 造《昆勒》Karaṇḍa(據荻原雲的研究,有可能是「虫昆」37勒peṭak 的誤寫,分別說系銅鍱部緬甸僧團傳有Peṭakopadeśa,或許被以為是大迦旃延所造的《昆勒》),但《昆勒》(已失傳)應是南印大眾系的根本論典。《大智度論》又說說一切有部的支派犢子部,傳誦的論是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。見龍樹Nāgārjuna《大智度論》卷二38的記載:
「有人言:佛在時舍利弗解佛語故,作阿毘曇,後犢子道人等讀誦,乃至今名為舍利弗阿毘曇。摩訶迦旃延,佛在時,解佛語作昆勒,(昆勒秦言篋藏)乃至今行於南天竺。」
在印度各部派信受的『阿毘達磨』中,大眾系傳的是傳說為大迦旃延造的《昆勒》,分別說系印大陸三大支派傳的是傳說佛在天上說,為舍利弗傳的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,分別說系海南的銅鍱部則是傳目犍連子帝須《論事》等七部阿毘達磨論,而北印阿難系說一切有部是以迦旃延尼子的《發智論》等七部阿毘達磨論為主。然而,分化自說一切有部的犢子部,則受優波離系分別說部的影響,傳誦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。根據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的內容來看,分化自說一切有部的犢子部,應當是主張「菩薩」及「三十二相」。見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39:
「云何菩薩人?若人三十二相成就;不從他聞,不受他教,不請他說,不聽他法,自思、自覺、自觀,於一切法知見無礙;當得自力自在、豪尊勝貴自在,當得知見無上正覺,當成就如來十力、四無所畏,成就大慈,轉於法輪:是名菩薩人」。
阿難系中優波離系化之重論的說一切有部傳誦的漢譯《中阿含》,則因為受到優波離系菩薩信仰的影響,而有了「三十二相」的說法。見《中阿含》40:
「彼沙門瞿曇如來、無所著、等正覺、明行成為、善逝、世間解、無上士、道法御、天人師,號佛、眾祐,彼於此世,天及魔、梵、沙門、梵志,從人至天,自知自覺,自作證成就遊。彼說法,初妙、中妙、竟亦妙,有義有文,具足清淨,顯現梵行。復次、聞彼沙門瞿曇成就三十二大人之相,若成就大人相者,必有二處真諦不虛。若在家者,必為轉輪王。」
在三十二相中有謂「陰藏相如象馬王」41、「十者陰藏相,如馬王象王」42、「為化女人現陰藏相」43、「如寶馬寶象陰不現,故名陰藏相」44。此為男根之果報,內縮而不現,被視為多生多世不行淫欲的果報。如優波離師承大眾部(可能為說出世部)傳誦的漢譯《增壹阿含》45說:「頗有陰馬藏,貞潔不婬乎?」。由於「陰藏相」為男性所獨有,所以後世即主張「女人無法成就無上菩提」。如重論之說一切有部傳誦的漢譯《中阿含》46:
「當知女人不得行五事:若女人作如來、無所著、等正覺,及轉輪王、天帝釋、魔王、大梵天者,終無是處。當知男子得行五事:若男子作如來、無所著、等正覺,及轉輪王、天帝釋、魔王、大梵天者,必有是處。」
三十二相的建立,加強了「菩薩」的信仰,確立阿羅漢、辟支佛不如菩薩的業報理論,同時也確定「唯有男性,才能成就無上菩提」,而女人則無法作任何領域的領袖,即使是魔王也無法成辦。如此的教說,既違反性別無關正覺、解脫的佛法,更使「菩薩信仰有著強烈之性別歧視」的色彩。
近代有信仰菩薩的修行者不知於此,既崇仰菩薩教法,輕視阿羅漢,卻又主張性別平權,豈不自相矛盾?「三十二相」的提出,是後世的部派為了在業報理論上,建立菩薩歷經長劫修行,能有超越阿羅漢的業報受用,證明菩薩確實勝於阿羅漢。由於去除了「三十二相」的菩薩信仰,就只是一種「無有業報證明」的觀念呼籲而已!然而,無有殊勝業報收獲的教說理論,是無法吸引世人的信仰及興趣。因此,「三十二相」的信仰及業報理論,是菩薩信仰的重要支柱,如信受菩薩,即當信受「三十二相」,若否定「三十二相」,即是否定「菩薩勝於阿羅漢」的教說。菩薩行者不能一面提倡菩薩信仰來否定阿羅漢,一面又要否定「三十二相」來提倡性別平等,這是自相矛盾、不成套的作法,是依需要而採取選擇性的說法。
佛教部派分裂以後,從部派佛教優波離系之大眾部及分別說部傳出的菩薩信仰、學說,還有新出之《般若經》及「(大乘)菩薩道」的教說及興起,都是和優波離系僧團的「論義(阿毘達磨)」,有著絕對的關系。見印順著《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》47:
「般若法門:繼承部派佛教的六波羅蜜──菩薩行……大乘菩薩行的特性,在『般若波羅蜜經』中,充分表達出來,成為大乘佛法的核心,影響了一切大乘經。……特別是,以「緣起空」來表示般若的深義,發展為後代的「中觀法門」。」
五、從部派菩薩道到「(大乘)菩薩道」的發展
公元前一世紀,南印(不包括錫蘭)有承受部派佛教之「菩薩信仰」與「波羅蜜多」等菩薩教說,同時兼及大眾系一說部(巴Ekabyohārika)之「世、出世間皆無實體,唯一假名」的「部義」,而發展為主張「緣起即空,諸法皆空」的《般若經》傳出。見《異部宗輪論述記》48:
「一說部,此部說世、出世法皆無實體,但有假名,名即是說意,謂諸法唯一假名,無體可得,即乖本旨。所以別分名一說部,從所立為名也。」。
「(大乘)菩薩道」的形成,源於《般若經》的傳出。《般若經》的思想,是承繼部派佛教的菩薩道,再融攝大眾系一說部的「世、出世法皆空無實體,唯一假名」的「部義」,並加以演變而成為《般若》的「緣起即空,諸法皆空」。《般若經》提出過去佛教未曾有的主張,認為因緣法、四聖諦是「不究竟的聲聞、緣覺二乘法」,不如「一切法空、無自性,如幻、假名,不可得」來的究竟,如是拒絕了因緣法、四聖諦的傳統佛法,主張「涅槃即空,涅槃如幻,不取涅槃」,另開創出「(大乘)菩薩道」的新教派。見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卷五49及《小品般若經》卷一50:
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:「何等為第一義空?第一義名涅槃。涅槃、涅槃空,非常非滅故。何以故?性自爾,是名第一義空。何等為有為空?有為法名欲界、色界、無色界。欲界、欲界空,色界、色界空,無色界、無色界空,非常非滅故。何以故?性自爾,是名有為空。何等為無為空?無為法名若無生相、無住相、無滅相。無為法、無為法空,非常非滅故。何以故?性自爾,是為無為空。」
《小品般若經》:「須菩提言:諸天子!設復有法過於涅槃,我亦說如幻、如夢。諸天子!幻夢、涅槃,無二、無別。」
此後,依傳統佛教「四聖諦」為教說核心,再雜以新增的「部派義學」與「菩薩信仰」,而開展出來的部派佛教、「部派菩薩道」,在思想宗旨上,不同於貶謫傳統「因緣法、四聖諦」,自行提倡「緣起即空,諸法皆空」的「(大乘)菩薩道」。「部派菩薩道」與「(大乘)菩薩道」,兩者之間即形成既對立、又相合的新局面。
「部派菩薩道」與「(大乘)菩薩道」的根本差異,是對「四聖諦」的信受與定位,兩者有所不同,但不論是部派佛教的菩薩道,或是更後新傳出的「(大乘)菩薩道」,都不是出自 佛陀的原來教說,是經由優波離師承之大眾部,還有優波離師承分別說系流傳於印大陸諸部(不包括更後出的錫蘭銅鍱部),也就是化地部Mahīśāsaka、法藏部Dharmaguptaka(即西南印的曇無德部)、飲光部Kāśyapīya(由末示摩Majjhima 傳於今尼泊爾一帶),不斷的增新、演繹、推動、發展而形成的新教說。近代漢傳菩薩道的印順法師,在對印度初期佛教思想的研究中,也承認了此一事實。見印順著《印度之佛教》51說:
「大乘藏數多而量大,非一人一時出。其初為纂集,離「雜藏」而獨立者,時則佛元四世紀以降(公元前一世紀),時時而出;人則大眾及大陸分別說系之學者為之」。
從大眾部分出的「一說部」,主要是駁斥大眾部「現在有體,過未無體」的說法,否認有「唯一剎那」的現在法,強調「諸法無有實體,唯有假名」。大眾系一說部的主張,可以說是傳出於公元前一世紀之《般若經》的思想基礎。
- 1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296,256,103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『因緣相應』SN12.21經、『蘊相應』SN22.126經
- 2. 見《毘尼母經》卷第四『七百比丘集法藏』:參大正藏 第24 冊 p.820.2-13 〜1
- 3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749,257,31,6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道相應」SN45.1 經、「蘊相應」SN22.102,SN22.133-135,SN22.50,49經
- 4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768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道相應」SN45.2經
- 5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845 及次經,257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SN22.126經、「根相應」SN48.53經
- 6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57、570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SN22.81經、「質多相應」3經
- 7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419、420經
- 8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403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諦相應」SN56.21 經
- 9. 《十八部論》的原作者世友Vasumitra,為發智論的學者,因為思想被說一切有部之正統引用,故被誤傳是集成『大毘婆沙論』的上座與「婆沙四大評家」之一。世友此論為公元前一世紀的作品,闡述佛滅後一百餘年(秦、陳譯本都作佛滅後116年)至佛滅後三百餘年間,印度佛教分派的歷史,以及各部派不同的教義(即部執)。此論共有三種漢譯本:
1.《十八部論》一卷,鳩摩羅什Kumārajīva 初譯(西元504~513 年),完本今已失佚,現行本有梁代僧伽婆羅譯《文殊師利問經》卷下『分部品』長行和偈頌一段,為後人摘錄自《十八部論》加入(參《十八部論》末後考正記)。
2.《部執異論》一卷,陳•真諦Paramārtha 次譯(西元548~569 年),真諦曾作《部執異論疏》十卷,今已失傳,現今只能散見於《三論玄義檢幽集》中。
3.《異部宗輪論》一卷,唐•玄奘Hsuan-Tsang 新譯(西元662年)。 - 10. 見世友著 鳩摩羅什譯《十八部論》一卷:參大正藏 T49 p.18.3-27 ~ p.19.1-20~21
「彼薩婆多根本見者,……菩薩是凡夫有結使,未超昇離生,未超凡夫地受身。」 - 11. 見世友著 真諦譯《部執異論》一卷:參大正藏 T49 p.21.3-15 ~16
- 12. 見《相應部》諸相應之『瀑流品』:如『道相應』180 經、『覺支相應』175 經、『念相應』93-103 經:元亨寺 南傳大藏 第17冊 p.213,175,393
- 13. 參大正藏《增一阿含》第四十二卷:大正藏T2 p.780.3-9
- 14. 參《長阿含》第八卷:大正藏T2 p.51.2-12
- 15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第490 經 閻浮車所問序四十經之16 ; 見印順編著《雜阿含經論彙編》「舍利弗相應」17經
- 16. 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第270 經:參印順《雜阿含經論會編(上)》p.76~77
- 17. 罽賓沙門應是指說一切有系中的「重經者」,「重經者」不認同『發智論』以來,說一切有部重論的發展,主張以經為量。
依日本學者白鳥庫吉『罽賓國考』所說,《漢書》所謂的罽賓,在喀布爾河流域,應指以犍陀羅為中心之塞族的國家。東晉南北朝時代,罽賓之名轉成為迦濕彌羅的稱呼,此時代之後所翻譯的經論,皆稱迦濕彌羅國為罽賓。 - 18. 見《阿毘曇毘婆沙論》卷二十七:大正藏T28 p.198.1
又「云何結法?答言:九結及五上分結中掉是也。云何非結法?答言:除九結及五上分結中掉,餘法是也。罽賓沙門,非如是說。問曰:何故罽賓沙門非如是說?答曰:罽賓沙門應如西方沙門所說,而不說者,有何意耶?答曰:以掉是壞想,或少分是結、少分非結,或於一人是結,或於一人非結,或時是結,或時非結。少分是結、少分非結者,色、無色界是結,欲界非結;或於一人是結,或於一人非結者,於聖人是結,於凡夫人非結;或時是結,或時非結者,聖人未離欲界欲非結,離欲界欲是結。以有如是壞相故,罽賓沙門,所以不說,如是因論生論。何故色、無色界掉立結,欲界掉不立?答曰:欲界是不定界,非修地,非離欲地,此中無如是定,為掉所亂,是故欲界掉不立於結。色、無色界是定界,是修地,是離欲地,彼中四枝、五枝定,為掉所亂,是故立結。如村落中,若村落邊住處,雖有大聲,不能作患。阿練若住處,雖復小聲,猶以為患,彼亦如是。」 - 19. 見臺灣元亨寺出版 漢譯南傳大藏經第14 冊:南傳大藏《相應部》第二冊p.60,62;參大正藏《雜阿含》Ā644經
- 20. 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347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因緣相應」SN12.70經
- 21. 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710經
- 22. 見大正藏《雜阿含》49、4、22 經;南傳《相應部》「蘊相應」SN22.37,22.124經
- 23. 見《阿毘曇發智論》卷三:參 大正藏 第26 冊 p.929.2-15〜17
「五順上分結、謂色貪順上分結、無色貪順上分結、掉舉順上分結、慢順上分結、無明順上分結。」
見《阿毘曇發智論》卷十一:參 大正藏 第26 冊 p.974.2-7〜8 「菩薩昔餘生中,造作增長感異熟果大宗葉業,由是因緣,展轉出生」
見《阿毘曇發智論》卷十八:參 大正藏 第26 冊 p.1018.1-14〜16
「齊何名菩薩?答齊能造作增長相異熟業。得何名菩薩?答得相異熟業。如說慈氏汝於來世,當得作佛名慈氏,如來、應、正等覺」 - 24. 見《大智度論》卷二:參大正藏 第25冊 p.70.1-7~12
「佛在世時法無違錯,佛滅度後初集法時亦如佛在。後百年阿輸迦王,作般闍于瑟大會,諸大法師論議異故,有別部名字。從是以來展轉,至姓迦旃延婆羅門道人,智慧利根盡讀三藏內外經書,欲解佛語故,作發智經八犍度。」
見《阿毘曇發智論》:參 大正藏 第26冊
『發智論』分「雜蘊」、「結蘊」、「智蘊」、「業蘊」、「根蘊」、「大種蘊」、「定蘊」、「見蘊」。 - 25. 見『三論玄義檢幽集』卷六:參 大正藏 第70冊 p.463.1-24〜p.463.2-12
- 26. 見《三論玄義》:參大正藏T45 p.9.2-19 ~ p.9.3-1
- 27. 見《達磨多羅禪經》卷上:參大正藏 第15冊 p.301.1-7~13
- 28. 見《摩訶僧祇律》『私記』:參大正藏 T22 p.548.2-1~15
「中天竺昔時,暫有惡王御世,諸沙門避之四奔,三藏比丘星離。惡王既死更有善王,還請諸沙門還國供養。時巴連弗邑有五百僧,欲斷事而無律師,又無律文無所承案,即遣人到祇洹精舍,寫得律本于今傳賞。法顯於摩竭提國巴連弗邑阿育王塔南天王精舍,寫得梵本還楊州。以晉(東晉安帝)義熙十二年歲(A.D.416~418)在丙辰十一月,於鬥場寺出之,至十四年二月末都訖,共禪師譯梵本為秦焉。故記之。
佛泥洹後,大迦葉集律藏為大師宗,具持八萬法藏;大迦葉滅後,次尊者阿難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末田地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舍那婆斯亦具持八萬法藏;次尊者優波崛多世尊記無相佛,如降魔因緣中說,而亦能具持八萬法藏,於是遂有五部名生。」 - 29. 見梁•慧皎《高僧傳》卷十一:參大正藏 T49 p.403.1-9~15
- 30. 見《三論玄義》:參大正藏 T45 p.10.1-9~12
- 31. 見《三論玄義》:參大正藏 T45 p.9.3-1~5
- 32. 見《法句經》卷上『法句經序』:參大正藏 T4 p.566.2-21~25
- 33. 見印順《印度之佛教》p.162-7~10 :參 臺灣正聞出版社1992年十月三版
- 34. 見《根本說一切有部毘奈耶》『雜事』卷第三十『五百集法』:參大正藏 T24 p.408.2 -1~15
- 35. 見唐•玄奘《大唐西域記》卷九:參大正藏T51 p.922.3-22 ~27
- 36. 見《分別功德論》卷一:參大正藏 T25 p.32.1-20~21
- 37. 見印順《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》p.17:參 臺灣正聞出版社1994年七月七版
- 38. 見《大智度論》『初品』卷二:參大正藏 T25 p.70.1-18~22
- 39. 見《舍利弗阿毘曇論》:參大正藏 第28 冊,T28 p.585.2-24
- 40. 見漢譯《中阿含》卷四十一161 經:參大正藏 第1 冊 p.685.1-18〜25
- 41. 見『大方便佛報恩經』:大正藏 第3冊p.164.3-17
- 42. 見『過去現在因果經』:大正藏 第3冊p.627.2-3
- 43. 見『阿毘曇毘婆沙論』:大正藏 第27冊p. p.428.3
- 44. 見『十住毘婆沙論』:大正藏 第26冊 T26 p.65.1-14
- 45. 見《增壹阿含》卷三八:參大正藏 第2冊p.521.1-10〜12
- 46. 見漢譯《中阿含》卷二八116經:參大正藏 第1冊p.607.2-10〜15
- 47. 見印順《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與開展》p.18~p.19 :參 臺灣正聞出版社1994年七月七版
- 48. 見《異部宗輪論述記》:參卍續藏 第83冊 p.435.1
- 49. 見《摩訶般若波羅蜜經》卷五:大正藏T8 p.250.2-23~250.3-1
- 50. 見《小品般若經》卷一:大正藏T8 p.540.1-16~18
- 51. 見印順《印度之佛教》p.184-3~7 :參 臺灣正聞出版社1992年十月三版